第(3/3)页 雨丝斜斜地织着,绣坊的油灯在窗纸上投下晃动的光晕。二丫把“雨中图”的雨鞋补绣完,鞋帮上用银灰线勾出的水纹还带着湿润的弧度。胡小满凑过来,指着鞋尖的泥点惊叹:“这泥真能融进布里?摸着倒像真的土坷垃。” “海泥混着咱村的黄土调的,”二丫用指尖蹭了蹭,布面果然留下点灰痕,“让巴黎人知道,咱的绣活连泥都带着俩地儿的味。”她把这新法子记在绣谱上,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海贝和玉米,像给方子盖了个章。 皮埃尔的相机被雨打湿了,正蹲在炭盆边烤镜头。他举着烤干的相机拍那幅“雨中图”,忽然发现雨鞋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只正在往前走的真鞋。“这影子得绣进去,”他指着墙,“用淡墨线勾,像雨把影子印在布上。”二丫觉得这主意妙,立刻穿起墨线,让影子跟着鞋尖的方向,在布角拖出道淡淡的痕。 周胜披着蓑衣从油坊回来,蓑衣的棕毛上还滴着水,进门就喊:“铁路上的人说,要给咱的站台加个货运电梯,以后装油不用扛着爬台阶了。”他抖着蓑衣上的水珠,溅在“雨中图”的布边上,晕出片浅灰,倒像给画加了道天然的框。“电梯的铁架子得绣成金葱色,”二丫顺着水渍的边绣了道弧线,“像给站台搭了道彩虹。” 刘大爷的线树在雨里愈发精神,法国线轴上的金线被雨水洗得更亮,和石沟村的棉线缠在一起,分不清谁是谁。老人搬了把竹椅坐在屋檐下,看着线树笑:“线和人一样,混熟了就不分彼此。”他捡起被风吹落的线头,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拼出只大雁,说要给雨里的火车当路标。 雨停的那天,天津卫码头寄来包海沙,说是要给“根”墙添道“海岸线”。二丫把海沙混进糨糊,涂在布上绣浪花,沙粒硌着布面,绣出的浪真有粗糙的质感。“让石沟村的铁轨连到海边,”她在浪花里绣了根银线,一头拴着油罐,一头系着贝壳,“油罐子漂在浪上,像艘会游的船。” 巴黎的“石沟周”办得比预想中热闹。露西发来的照片里,莫里斯穿着周胜送的蓝布褂子,在玉米田边教法国人编线头火车;总统夫人举着二丫绣的“蒲公英披肩”,站在“世界之桥”复制品前微笑;连街边的小贩都在卖印着玉米纹的面包,说是“石沟村味道”。 “有个老画家要把‘石沟路’画成油画,”露西的信里夹着张草图,画里的蓝布路像条河,玉米叶像水草,“他说这是‘东方的魔幻现实主义’。”二丫把草图贴在“中法玉米田”的样稿旁,忽然想在玉米叶上绣几笔画家的调色盘,让颜料顺着叶脉流进石沟村的土里。 周胜的油坊在秋分那天开了场“油香会”。十里八乡的人都来闻新榨的菜籽油,有人带了馒头蘸着吃,有人用油抹在绣绷上保养木架。天津卫来的商人当场订了五百罐“石沟魂”,说要装进带喷头的瓶子,当“东方香水”卖。“这可不行,”周胜摆手,“油是吃的,得进嘴,不能往身上喷。”最后商定改成食用香精,瓶子上绣着二丫设计的油菜花,既好看又实在。 绣坊里添了个新规矩:每月十五开“绣活评议会”,谁的针脚有新意,谁的配色巧,都能得块刘大爷做的线板。这个月胡小满得了头名,她绣的“火车穿玉米地”里,玉米粒用的是染了色的麦壳,摸着真有颗粒感。“这叫‘废物利用’,”胡小满举着线板笑,“陈老师教的词。” 皮埃尔的电影在美国放映时,正好赶上中国的重阳节。露西发来电报说,有个美国纺织大亨看了电影,要投资在纽约开家“石沟绣坊”,还想请二丫去设计“自由女神玉米裙”的衍生品。“他说要让自由女神的火炬上飘满蒲公英,”电报里满是惊叹,“像从石沟村飞过去的。” 二丫把电报读给正在绣“纽约街景”的姑娘们听,大家的针脚都快了几分。胡小满说要在自由女神的冠冕上绣圈玉米穗,“让她看着像咱村的谷神娘娘”;王媳妇想给女神的裙摆绣上铁轨,“从纽约直通石沟村”。二丫笑着点头,手里的针在女神像的基座上绣了块石板,上面刻着“根”字,用的是刘大爷写的笔体。 深秋的风把槐树叶吹得金黄,像给绣坊铺了层金布。周胜在油坊的空地上晒菜籽,摊开的菜籽堆里,他用不同品种的菜籽拼出“石沟村”三个字,黄的、褐的、黑的,在阳光下像幅立体的绣活。“明年开春,”他指着字,“就把这三个字种成油菜花,让火车一进站就看见。” 二丫把这“菜籽字”绣进“纽约街景”的角落,旁边加了行小字:“石沟村的菜籽,能长到任何地方。”她忽然想起莫里斯说的“石沟路”,觉得那些被绣出的路、铺成的轨、长成的玉米,其实都是同一种东西——从石沟村牵出去的线,一头攥在自己手里,一头被风带着,往所有能扎根的地方跑。 皮埃尔扛着摄影机去拍晒菜籽的周胜,镜头里,夕阳把菜籽字染成金红色,周胜的影子被拉得老长,像根系着石沟村的线。“这部电影该叫《线的故乡》,”他对着镜头说,“让全世界知道,所有线的尽头,都有个叫石沟村的地方。” 绣坊的油灯又亮了,姑娘们围着新到的美国订单忙碌。订单要的是“中西合璧”的桌旗,一半是纽约的摩天大楼,一半是石沟村的石桥,中间用蒲公英的绒线连起来。二丫的针落在大楼的玻璃幕墙上,用银线绣出反光,光里隐约能看见油菜花的影子。 窗外的槐树叶又落了几片,正好飘在桌旗的石桥图案上,像从石沟村飞来的蝴蝶。二丫知道,这桌旗不会是最后一件绣活,就像那根从石沟村牵出去的线,永远有新的地方要去——纽约的自由女神冠冕上,巴黎的“石沟路”尽头,天津卫的浪花里,还有无数个还没被绣进日子的黎明。 她拿起针,在桌旗的蒲公英绒线上又绣了段,线头朝着远方,像在说:别急,我们这就来。而远处的火车轨道上,月光正铺成条银线,等着下一列火车来踩,像根被拉长的绣线,一头拴着石沟村的油灯,一头拴着还没绣完的整个世界。 第(3/3)页